嘉靖帝的声音轻了些,带着探究。
“臣在仁和县任师爷时,曾解剖过十二具倭寇尸体,缴获过十七件火器。”
严楼叩首,额头抵在冰冷的砖面上,“每一件兵器,臣都与工匠拆解研究,记不清磨坏了多少把刻刀。”
他抬头,眼中映着皇帝惊讶的神情,“陛下,并非倭寇火器天生厉害,是我等太久未睁眼看看外面的世界。”
霍钧还要再强行辩解几句,嘉靖帝已然不耐地挥了挥手,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:“呈上来。”
太监毕恭毕敬地将图纸捧至龙案之上。
皇帝的目光紧紧盯着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,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龙案边缘。严楼眼角余光瞥见徐阶静静站在班列之首,掌心微微攥起——那是他们昨夜反复商讨定下的最后一道杀手锏。
“霍爱卿,你可曾亲眼见过倭寇火器?”
嘉靖帝突然发问。霍钧顿时僵立当场,冷汗瞬间浸透了官服,结结巴巴道:“臣。。。臣不曾。。。”
“不曾见过,便敢信口雌黄说严爱卿通倭?”
皇帝的声音陡然冷厉下来,犹如寒冬朔风,“裕王府账册、倭寇枪管、改良图说,人证物证俱全,你还要如何狡辩?”
此言一出,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跪叩声。严楼面无表情地看着霍钧瘫倒在地,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涩。他心里清楚,今日朝堂上的这场胜利并非终点,而是更为危险艰难旅程的开端——当他毅然决然地把火器数据摆上朝堂的那一刻,就等于将自己无情地推到了所有保守派的对立面上,未来的路,注定荆棘密布。
“严楼。”
嘉靖帝的声音传来,严楼猛然回神。皇帝看着他,目光复杂:“朕命你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,总领火器改良事宜。若能成,东南百姓少些死伤;若不成。。。”
他顿了顿,“你该知道后果。”
“臣定当鞠躬尽瘁。”
严楼重重叩首,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。殿外传来晨钟,撞碎了殿内的寂静。他起身时,看见阳光正从殿角的琉璃瓦上流淌下来,在《火器改良图说》的图面上镀了层金边——那是希望,也是沉甸甸的责任。
退朝时,徐阶不动声色地与严楼擦肩而过,袖口轻轻拂过他的手腕。严楼瞬间领会,这是老阁老给予的无声赞许。
他望向殿外雪地上凌乱交杂的脚印,思绪飘回昨夜书房。烛火摇曳,自己的影子与图纸上的火器轮廓重重叠叠。
在这暗流汹涌的朝堂,证据与较真才是立足根本。
宫门外,北风呼啸卷着残雪,严楼摸着袖中微微发烫的图纸,嘴角浮起一丝苦笑。
御前这场斗法他虽赢了,可前路漫漫,真正艰难的硬仗,此刻才刚刚拉开帷幕。